自有净土宗后,禅宗徒便对其大声斥责,斥其违背佛教教理,徒仗他力,念佛一声,需要漱口三日纔能洗清。大致说来,禅宗较接近原始佛教思想。禅宗主张自修、自力,净土宗却主张依靠阿弥陀佛他力,于是双方变成仇敌,水火不兼容了。后来虽兴起了禈净双修的「妙法」,为一般贪图走快捷方式去西方的禅僧来个皆大欢喜,但禅宗中仍不乏卫道之士。从下引文中便可看出禅宗对净土宗所取的攻击态度了:
一、参禅者多不信净土,以谓着相,欲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王日休,龙舒增广净土文卷第七)。二、禈净二门分祖各帜,几同敌国也(莲宗宝鉴序)。三、述曰,世有两般人于净土法门心不能入,禅宗执悟门,矜自力,视念佛不啻依草附木,摇尾乞怜……(西方合论序,蕅益大师)。四、主禅宗者,谓净土为愚见,徒仗他力,冀得往生,终为未了。法体同体,自性成佛,藉他力而往生,非为究竟(南怀谨,禅海蠡测)。
有一位禅僧曾访净土宗印光法师,印光即赠以弥陀要解一册,不意对方竟怒称此书「真是抑遏宗教,过赞净土,谤正法轮,疑误众生,不意蕅益大师以千古希有之学识,不即直指人心,宏扬止观,反着斯解,以为愚夫愚妇之护身符,俾举世缁素,守一法以弃万行,取蹄涔以舍巨海,同入迷途,永背觉路,断灭佛种,罪过弥天矣。欲报佛恩者,当即毁灭令尽,又何堪着钞,以助其流通耶」。印光称对方「愤心厉气,若对雠仇」。印光按着说:「余俟其气平,徐谓之曰,汝以蕅益此解,为罪过薮者,但知其末流,而不知其不愿,是逐块之痴犬,非择乳之鹅王也。须知其过,实不在于蕅益此解,在于释迦、弥陀及十方诸佛与净土三经及华严、法华诸大乘经,文殊、普贤、马鸣、龙树下智者、善导、清凉、永明等诸大菩萨祖师也。汝若能为大法王正治其罪,庶汝之所言举世奉行矣。」(印光法师文钞卷二,净土决疑论)
我们以为禅僧骂得对,而印光也答得对,一切过错当在释迦、弥陀及以后传扬净土宗的佛僧身上。但如果说得更清楚具体点,释迦、弥陀……等人没错,责任当在杜撰净土三部经及诸大乘经的无名作者。如他们不是自造佛说,开口阿弥陀,闭口阿弥陀,佛教中便不会发生这种不幸的内讧了(原始写经者对阿弥陀佛是有一些各地神话资料为基础的,但都把它们称作是佛说)。这位禅僧还接问印光:「问,博地凡夫,岂敢自任,诸祖诚言,断可依凭(指禅宗诸祖。龚注),六祖谓,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赵州云,佛之一字,吾不喜闻,又云,若僧念佛一声,漱口三日,禅宗诸师多有此等言句,则又何说。」(见同书)
九年前,还有一位署名「震天」的禅僧在佛教权威杂志「觉生」上怒责净土宗。他说:「净宗人虽多,成功的却很少,禅宗人少而得益颇多呢!据我出家三十多年所知(此人如仍在世,目下当在七十岁以上,龚注),金山融老,高旻法首座,扬州来果老和尚,广东虚云老和尚等,都是了不起的人。而净土宗只出印光法师一人,何以故?因彼众厌离娑婆苦,贪求西方的乐,乃为死后的希望。生无主宰,何况死后么?从前有位天衣禅师室中问学人,生西方靠得住否?学人无语。他自己答说,「生则决定生,去则实不去」。震天按着批评印光文钞说:「现在念佛人有许多是由看了印光法师文钞始信净土,但虚云老和尚对我说过:「印光文钞不可久传予后世,若有明眼人出世,就禁止它流行,因书中赞净土太高,谤他宗的极多」(觉生,一九五七,六,一日)。印光在禅宗眼中已成了佛教大罪人了,「文钞」已被视作洪水猛兽,害人不浅了。
闻名世界的日本禅学大家铃木大拙博士亦是痛恨念佛,他说:「一日中如念佛三万遍,至少要十个小时,如每日只在嘴上南无阿弥陀,南无阿弥陀,念三万遍,肉体也要十分疲劳了,同时也不能再行特殊的善事或恶事了,这是念佛的机械,所谓一心的「心」根本没有余地可入了,这样,就算是志愿往生净土吗?何况连净土究竟在何处还是不知道。」(铃木大拙选集第一卷一五六页)
禅净二宗同为佛教,同称自己都是正法,各不相让,但在佛教中谁是谁非,永也得不到结论的。但我们站在教外人的研究佛教立场来看,阿弥陀佛信仰实是佛教中的一支「旁门」,一生主张自力苦修的释迦,决不可能会又推翻己说来提倡甚么阿弥陀佛他力信仰的。后来的提倡者,只不过是假借「佛说」之名罢了。从研究的立场来说,我们倒十分同情禅宗卫道者所取的严正态度,至于那些「禅净双修」的僧尼,可说是一群没主见、脚踏两头船,妄想可以「失彼得此,失此仍得彼」的游离份子。后句意即如失彼(禅)仍可得此(净),万一失此(净)仍能得彼(禈)。自力修行失败了,照样仍可去西方成佛。但万一念佛法门靠不住,那么靠自力仍能有希望。所以两面都搞,这就是主张禅净双修者的投机心理状态。但话得说回来,由于自力修行佛教永远使行者做不到,在心灵上永难获得满足安慰,于是,净土教一兴起来后,佛教中的自力信徒便都趋之若骛,纷纷倒戈投向阿弥陀佛的怀抱去了。试想,如果释迦原有的那一套理论能使人心满足,阿弥陀佛还能傲视佛教吗?净土教还会有今天的优势吗?在中国,几成了净土宗的天下,在日本,也是净土宗的信徒最多,由此可证明这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