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诗人马骅 记得在我前面的一篇日记中,我提到过一个叫马骅的人,是我朋友的朋友,在云南梅里雪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里默默的为小学生教英语,不久前不幸翻车遇难了。我当时就发了一点小感慨。最近以来,似乎关于马骅的新闻更多了,也读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个人的故事,于是有了一些更深的感触,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首先,对于不知道背景的弟兄姊妹,下面是关于马骅的简介: 2004年6月20日晚19时半左右,在云南省德钦县明永村小学任教的诗人马骅遭遇意外,他搭乘的吉普车不慎在布村景区门票点附近落入悬崖下的澜沧江中,随即被激流卷走。虽然当地组织了若干搜救工作,但截至日前为止,依然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连吉普车的踪迹也没有找到。该车的司机是景区门票办主任阿主,他被抛出车门,当场摔成重伤。同车的另一位乘客,年过七旬的卓玛,与马骅一起被江水吞没,至今下落不明。 马骅在天津长大,1991年-1996年就读于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博览群书,多才多艺。大学期间,他开始创作诗歌、戏剧和小说,是复旦诗社的中坚力量,组织过多场大型诗歌朗诵会,并担任燕园剧社社长。 大学毕业之后,马骅先后在上海、厦门、北京等国内多座城市供职,职业跨度非常之大,这与其说是为了谋生,不如说是意在体验具有不同侧面的多种多样的人生。 在北京,马骅就职于北大在线,与朋友一起策划、编撰了“藏羚羊”等系列旅行图书以及与“文学大讲堂”有关的系列文学、电影图书。在网上,马骅是中国互联网诗歌平台的建设者之一,以“小马”为主要网名,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担任“诗生活”、“北大新青年”。“诗生活”是他的理想之一,他从2002年起至今担任《诗生活月刊》的主编。 马骅的几个最好的朋友,如写“未名湖是个海洋”的校园歌手许秋汉,和原北大未名诗社社长胡续东,都是北大91级的,也是我的同级校友和非常好的朋友。事实上,我应该和马骅至少见过一、两面的。印象还比较清楚的一次是我们一起在北大的图书馆南草坪上唱歌(那时北大今天的新图书馆还刚在规划中),长发飘飘的秋汉向长发飘飘的我介绍说这是他从复旦来的哥们。记得那一回是我们唱歌唱得最疯最尽兴的几次之一。 毕业后我就出国了,再也没有想起过马骅,连与秋汉等朋友的联络都越来越少,再变为彻底没有,直至最近回国,才又有了联系。可是这一批朋友,一直在我心中都占着特别的位置。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完完全全就是青春时期我的写照:纯粹的,不羁的,叛逆的理想主义者。赴美以后,在我开始辗转求学,频繁变换工作,在功利面前步步妥协,苦苦追求“成功”的时候,他们还继续地进行着他们理想主义者的意气风发:几个人在北大在线做文学,哲学和音乐各个版面的创立者,白日不停地“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晚上总免不了呼啸而聚,一醉方休 -- 胡续东在他的一篇追忆中有过一些描述: “那时,隔三岔五就有各种名目的腐败聚会,几乎每次聚会都是我和马骅联袂推出“欢乐二人秀”的最佳场合:马骅妙语不断,我淫笑不绝……酒桌也是马骅刷新他最快醉倒记录的运动场。他几乎是逢酒必喝、逢喝必醉……他醉倒的速度往往比痛快二字里的快字还要快……” 2002底左右的时候,是我在美生活最安定最富裕的时候,却也更是我人生中最充满困惑和焦虑的时候。我在见证里说,我那时的光景是李宗盛的一句歌词:“总是平白无故地,难过起来,然而大伙都在,笑话正是精彩,怎么好意思一个人走开。”但之后不久,感谢主基督耶稣的拣选,我得以认识了主,并接受了祂的救恩,受洗成为基督徒。 有趣的是,基本上是在同一时刻,我的这一批在国内的老友也开始纷纷离开北大在线,寻找新的人生方向。秋汉大约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想要有个固定的家,并找到了一份更稳定的工作;或者用他的话讲,“为生计所迫,只好谋了一份世俗的工作”。马骅呢?同样在胡续东追忆马骅的文章中有如此描述: “这个至少在表面上是我们之中最快乐、也给了我们最大的快乐的人在2002年年底之后发生了一些隐秘的变化。最外在的征兆是,从那时起,每次在聚会上喝醉酒之后,他不再像愚钝的我一样仍旧乐人乐已大笑开怀。他似乎总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临近喝醉的时刻,而后,趁着自己还清醒,他总是一个人歪歪斜斜地悄然离去,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在这样的状态中,他离开了北京……” 马骅生前去做乡村老师的这个决定,没有跟任何人讲,哪怕是他身边这几个最亲密的哥们。出事之后,却引起了媒体的广泛注意,成为宣传的工具,被标榜为“支边英雄”,“志愿者的好榜样”。他的朋友们却知道,这个决定其实完全是马骅个人的,纯粹的理想主义的行为。究竟马骅自己怎么想的呢,我们难以得知。我最近看了马骅的第六封日记书信,是他寄给密友的很少的几篇之一。一读之下,我惊异于其中对于圣经的谈及: “7月10号下午五点多,所有科目的考试都结束了,我和学生搭车回村。 车子在澜沧江边的山腰上迂回前进,土石路上不时看到滑坡的痕迹。江风猎猎吹着,连续阴雨了一个月的天气突然好起来。落日在雪山的方向恍恍惚惚,神山卡瓦格博依然躲在云里。挤做一团的二十多个学生们开始在车里唱着歪歪扭扭的歌。薄薄的日光时断时续地在车里一闪即过,开车的中年男人满脸胡茬儿,心不在焉地握着方向盘。学生们把会唱的歌基本全唱了一遍,我在锐利的歌声里浑身打颤。 有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要死了。这样的场景多年以前我在梦里经历过,但在梦里和梦外我当时都还是一个小学生。圣经中的先知以利亚曾在山上用手遮住脸,不敢去直面上帝的荣光。在那个时刻,我突然想起了遮住自己面孔的以利亚,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 我不知道那时候马骅是不是一个基督徒。直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成为了一个基督徒。但我自己作为一个基督徒,我深深地了解他在日记中谈及的感受。当我们生活在污秽和罪恶中的时候,我们不仅难以察觉自己的罪性,我们还常常为了自己所做的一点点“善行”而沾沾自喜;可是当我们离纯净和圣洁越近的时候,越被光照的时候,我们便越发地感到自己的肮脏,委琐和不配。就像彼得在主耶稣来到近前的时候说,“主啊,离开我,我是个罪人!” 世上一切的圣洁,良善和美好,都不在主耶稣以外。这包括理想主义者们的真正理想。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是心中对上帝充满了感激之情;我只是要为我所有的朋友们默默地恒切祷告。这是因为我们唱过同样的歌,思考过同样的问题,走过同样的路,站在过同样的十字路口前;几乎是在人生同样的时间里,我们有着同样的追求,更有厌倦,疲惫和失落之后同样的空虚和困惑。这是因为我在他们身上看到我自己,这是因为我同样是一个不配的罪人,这是因为主的救恩和大爱竟临到我身上,将我的罪孽洗净。这是因为主的福音一定要传遍神州,直到地极。 当年在北大草坪上唱歌的时候,我们的保留曲目总是Bob Dylan 的“Knocking On Heaven's Door"(敲天堂的门)。这也是马骅最爱唱的一首歌。每每唱到这首歌的时候,我们都会忘情的,一起声嘶力竭地吼:“Knock,Knock,Knock,Knocking on Heaven's Door! He,He,He……!" 今天,这不能不让我想起主耶稣的教训:“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因为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找得,就寻见;叩门的,就给他开门。”(太 7:7) 马骅出事后,有朋友制造出浪漫的故事,说“其实在你们瞎着急的时候,马骅已经被下游的一个美丽的好水性的苗族少女救了,他此时正在喝姑娘送到口中的姜糖水呢!”而我的心里却在默默盼望着一个更浪漫的故事:那就是在他最后的岁月里,最后的时刻,马骅接受了主耶稣的救恩,敲开了天堂的门!
2005年 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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