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忏悔录

神州忏悔录

破门篇

西方的科学，工业和文化突飞猛进，清廷却一劳永逸地赶走了西方的使者，重新关上大门，操起文治武功的看家本领，悠然自得的沉溺于故步自封，因循守旧，昏昏欲睡的「太平盛世」。

美国著名汉学家费正清评论道：「工业革命这时候不可挡地发展，衰老的干隆皇帝却毫无所闻。英国要求在公布税制的情况下放宽贸易限制，并要求在北京设立外交机构，这些都是邀请中国加入刚刚诞生的近代世界的努力，清廷却礼貌而自大的全部予以拒绝。」^(注释1)

英国著名学者赫德逊说：「中国极像一个重围之中的筑有围墙的城市。在城市中心，天子继续以军权的威仪在统治，拒绝承认其它民族的统治者是平等的。由于到北京来的使节都不愿以任何方式承认这种自封的最高权力，中国就继续留在由欧洲国家和奥突曼帝国这样的亚洲国家所组成的外交关系的世界之外。」^(注释2)

畸形关系

在一切官方交往中，中国均以「蛮夷」称呼西方人，直到 1860 年中国彻底战败，在西方国家的坚决要求下，这个称呼才停止。

十八世纪末，「夷商」只能在广州透过洋行代理商务。一七五九年，清廷规定：「夷商」只能在五月至十月来广州经商，必须住在商馆之内，不准上街买东西，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才可游公园，不准直接见中国官员，只能由洋行代转呈文，不准雇用中国仆人，「夷妇」不准进广州，不准打听物价，不准购买中国书籍。^(注释3)

英国：寻求突破

一七九二年，英国特使马嘎尔尼（Lord Macartney）率领一个庞大使团来华，成员包括科学家、数学家、艺术家、医生等数百人，礼品有天文地理仪器、绘画、军品、车船模型等六百箱。

英国的国书称：

英人在海外不谋疆土，只求贸易，交换知识，互通有无，尤其向往中国，特派各类人才前来，「如大皇帝用其学问巧思，或做些精巧技术，只管委任他们，但求大皇帝加恩。」^(注释3)

马嘎尔尼希望与中国达成如下协议：允许派驻中国使节、颁布税则、禁止随意加税、允许商人居住广州、开放天津、舟山贸易、画出舟山附近小岛供英人居住存货、传教自由等等。^(注释5)

中国拒绝平等

没想到，马嘎尔尼一到中国，即被视为「贡使」，前来觐献「贡物」。只因蛮夷愚顽不化，故允许单腿跪拜皇帝。然后，干隆皇地下诏书曰：

告诉国王：你远隔重洋，倾心中国文化，特派使节，恭恭敬敬，捧着表章，航海前来叩祝我的万寿。我披阅表章，见你词意恳切，足以证明你恭顺的诚意，深为嘉许，你表章上请求派你国一人常驻天朝，照管你国买卖一节，跟天朝的体制不合，绝对不可。西洋国家很多，非只你一国，如果都请求派人拘留北京，岂能一一准许？又岂能因你一国的请求，而破坏天朝制度？天朝抚有四海，对奇异珍宝，并不重视，你此次进贡各物，念你诚心远道呈献，我已令有关部门收纳。其实天朝的恩德和武威，普及天下，万国来朝，任何贵重的东西，应有尽有，这是你的使节亲眼看见的，故不需要你国货物，特此详细示之。

干隆第二诏书曰：

告诉国王：昨日你的使节，又以你国贸易之事，呈请大臣转奏，无一不是要求变更以前所定的制度，不便批准。天朝物产丰富，无所不有，根本不需要跟外夷互通有无。只因天朝所产茶叶、瓷器、丝巾，是西洋各国所没有的必需品，故特别开恩怜恤，准你们在澳门开设洋行。至于你国所奉行的天主教，天朝圣明帝王，教化四方，中华与夷狄之间的分别，甚为严格。你国使节之意，欲请放任夷人传教，更绝对不可，我对敬贡的外国，只要它诚心向化，无不特别体恤，表示怀柔。你国在辽远的海外，诚心敬贡，我的赏赐优待，也倍于他国。现再次明白晓谕，你当上体我心，永远遵奉。^(注释6)

干隆令人带领马嘎尔尼一行纵穿中国本土，以便叫他目睹中国的富庶、强大、太平盛世。

马嘎尔尼看后说：「中国王像一只破船，也许不会马上沉没，要漂流一些时候，随后在岸边撞个粉碎，在旧底子上绝不能重建起来。」^(注释7)

再寻求与再拒绝

二十四年后，英国经过更充分的准备，派遣阿美士德（William Pitt，Lord Amherst）再次来华。清廷仍以「贡使」待之，令其跪拜磕头。阿美士德同意像马嘎尔尼一样，跪下一条腿。觐见那天清晨，阿美士德赶了一夜路来到宫门，理蕃院上书突然说，非得双腿跪拜不可，于是阿美士德拒绝觐见。尚书就禀报嘉庆皇上，说阿美士德病了。皇上传令召见副使，副使也坚持单腿跪拜。尚书又回禀皇上，说副使也病了。嘉庆皇上又惊奇又气愤，下令驱逐英国使团，并晓谕英王：以后在也不要这么老远遣送使节来华了，徒烦跋涉，倒不如倾心教顺，即使不来朝见，也堪称「向化」了，最后嘱咐「俾尔永远，故兹敕（ㄔˋ）谕。」^(注释8)

战争：唯一有效

1830 年，递给英国下议院的一封请愿书说：必须将世界上潜力最大的对华贸易置于长期、合理的基础上，然而，「马嘎尔尼和阿美士德出使中国的失败，也许能有力的提醒贵院，任何高尚的外交手段，在中国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注释9)

1834 年，英国任命律劳卑（William John Napier）为广州商务监督。他一到广州便直接置韩两广总督卢坤，这样不经洋行代转的做法，是违反清廷法规的，立即遭到拒绝，令其离开广州。律劳卑不服，卢坤便中断了贸易，封闭商馆，断绝供应。律劳卑则擅自指挥两只军舰打入珠江，遭到 68 只清舰的封锁。十七天候，律劳卑在本国商人的压力下撤退，不久死于澳门。

这件事有两个后果；它使清廷发现，只要大胆封锁，就可制服英商。他又使英国发现，要挑战清廷的畸形贸易制度，必须有应急的作战计划。^(注释10)

鸦片与林则徐

鸦片自唐朝传入中国，十六世纪列入药材类征收关税，嘉庆皇帝时停止进口，列为禁品。

利欲熏心的英国商人，无法通过正常贸易打入中国市场，便通过贿赂和走私，大量像中国输入鸦片，变逆差为顺差。^(注释11)

1839 年，道光皇帝派林则徐前往广州禁烟。它合理又合法的收缴并销毁二百三十七万斤鸦片，令商人们具结保证下不为例。然而英国监督义律（Charles Elliot）坚持两点：没收鸦片要有补偿；违法商人不能就地处决，必须经过公开审讯。于是，林则徐一步步将一律赶出广州、澳门，直到海上。

这时英国外交部通知义律说：「女王陛下的政府，不能支持不道德的商人。」英国军舰没有驶入珠江。然而，当英国得悉清廷打算永远禁止通商，王室和国会两党都激动起来，决心用武力打开中国紧闭的大门。

「中国朝廷从来没有像十九世纪初期那样的刚愎自负，自以为高枕无忧，然而强制的时刻来临了，且是无可避免的。」^(注释13)

正像上帝允许丑陋的犹大将耶稣送上了救赎人类的十字架一样，打破神州自闭自虐之门，将他迎进新天地的伟大历史进程，竟以鸦片贸易这件最卑劣的事件为引子而达成了。

1840
年战争

1840 年，道光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对英国的照会做出反应，英国远征军十六只军舰已经占领了定海。

原来林则徐竟然以为英国军人的服装笔挺严实，一旦倒地便无法再起，故没有陆战能力。直到英军抵达天津，直逼北京，道光才慌忙屈服于英方压力，撤掉林则徐并发配新疆充军，派琦善与英人谈判。

双方签署了《穿鼻条约》：割让香港：赔款六百万两；外交平等；重开广州通商。

道光闻后大怒，逮捕了琦善，另派奕山率军作战，大败。英军随即占领了广州、厦门、宁波，清廷改派奕山率领二万精锐兵团反攻宁波，被一千英军打垮。英军占领上海，沿江北上，攻陷镇江，直逼南京。道光不得不无条件签订《南京条约》：割让香港；赔款二千一百万两；两国平等，公文来往使用平等款式；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口通商」；废除洋行代理制度，议定公开税率。

美国，法国等等国家纷纷效法，与清廷签订了《望厦条约》《黄埔条约》等。^(注释14)

1857
年战争

「清廷政府虽已战败，但天朝大国的幻觉仍然使它对外国商品和技术抱持排斥态度。」^(注释15)

「自林文公（林则徐）被革后二十余载，世局如故！」^(注释16)

十多年后，英法等国要求修订条约，扩大通商举行谈判。负责外交事务的两广总督叶名琛，一律拒绝接见外国人。法国公使布尔隆在广州等了四年，美国公使史派克前后等了六年，都没见到叶名琛。另一名美国公使马歇尔 1852 年到任时请叶名琛指定日期递交国书，直到 1854 年，连个回信也没有。^(注释17)叶名琛这个名字，在英文记述中成了「死不交涉」的代名词。^(注释18)

1856 年法国传教士马赖（Auguste Chapdelaine）在广西被处死，另外有一只香港船上的英国旗被清兵扯下来。英法以这两件事为借口，再次用炮火轰击中国之门。

1857 年底，英法联军到达广州，要求叶名琛十天内出面谈判。叶名琛依然故我。联军随即攻陷广州，活捉了叶名琛，遣送到印度加尔各答，1859 年死在那里。^(注释19)

联军北上，在大沽登陆，进逼天津、北京。清廷只得议和，签订了《天津条约》，除了赔款，修改税则，更多开放通商口岸外，又同意交换常驻使节，外国人可赴内陆游历，通商，传教等。^(注释20)

1859 年换约时，英法公使乘军舰径闯大沽，重修过的大沽炮台一阵猛轰，英舰四只沉没，六只重伤，狼狈逃窜。

1860 年，英法舰队卷土重来，摧毁大沽炮台，攻陷天津。咸丰皇帝看到英国女王的国书中文本上有「朕」的字样，朱批道：「夜郎自大！」然后传令「迎头痛击，把丑类全部歼灭。」然而英法联军节节逼近，京津之间战略重镇杨村失守，清廷只好声明愿意接受《天津条约》。英国公使要求先向国家元首递交国书，清廷认为这分明是节外生枝，羞辱皇上，断然拒绝，并立即铐押收监了英法谈判代表，首席翻译巴夏礼（Herry Parks）一行三十九人，咸丰皇帝亲自宣布对英法声罪治讨。^(注释21)

三天候，英法联军攻占京郊八里桥，咸丰皇帝仓皇逃往热河。留守北京的恭亲王奕欣（ㄒ一ㄣ）释放了巴夏礼一行，但三十九人已经有二十名受尽狱卒折磨死在监牢里。^(注释22)

一怒之下，联军焚烧了清朝皇帝的豪华别墅圆明园，奕欣在《北京条约》上签字，除承认《天津条约》全部条款，又增加赔款，割让九龙，外国使节得以觐见皇帝，新开天津、南京、汉口、镇江通商口岸等。

随后，英法联军撤出北京。俄国却乘机渔利，迫使中国签订了不平等的《瑷（ㄞˋ）珲（ㄏㄨㄣˊ）条约》，侵吞了中国东北一百多万平方公里领土。

走出第一步

直到一八七三年，同治朝廷在列强的压力下，才放弃了外国来使必须跪拜磕头的规矩，接受各国公使的觐见。前往英国道歉的公使郭嵩焘（ㄊㄠˊ），留在伦敦，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驻外公使。后又陆续遣使英美各国，在倍感屈辱，很不情愿的情况下，中国勉强进入国际社会。^(注释23)

天地大变局

国门破开之际，民间流传着一本《消闲演义》话到：

为此一场兵祸，遂弄得海氛迭起，遗毒百年，堂堂华夏，竟被外人窥破，把我五千年的文明古国，看得一钱不值。^(注释24)

中国人羞愤、张惶、躁动。

一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来临了！这不是契丹，女真一时入侵或是武力扩张，乃是一种天根混厚的文明洪流滚滚而来，冲刷激荡着另一个源远流长得古老传统。中国的藩（ㄈㄢˊ）篱（ㄌ一ˊ）为之突破，立国根基为之震撼。^(注释25)

中国人再也不能像吞食同化周遭「蛮夷」一样，吞食同化这些自大洋彼岸得不速之客。

中国人不能不羞愤，不能不惶惑，又不能不羞答答、惶恐恐、气愤愤地一步步跟人家走，走出自己的封闭、落后、愚昧，走进一个充满创造生机地近现代世界。

这些金发碧眼者，到底是中国人的克星呢？还是信使？是敌人还是朋友？

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一切似乎仍在继续，中国人的羞愤和戒惧，效法和惊喜都在继续，这个三千年未有之天地大变局仍在继续！

昊（ㄏㄠˋ）天上帝仿佛在说；是我，也唯有我，叫你的敌人像你的朋友一样来帮助你，叫你的朋友像你的敌人一样来痛宰你。是我，也唯有我，叫你的克星成为幸福的信使，叫信使成为你－－原本封闭落后、自残自虐、自以为义、顽固不化的中国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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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费正清论中国》，台北正中书局 1994 年版 214 页。
　　2.《欧洲与中国》，赫德逊着，中华书局 1995 年版 213 页。
　　3.《中国史纲》，柏杨着，下册 918 页。
　　4.《近代中国史纲》，郭廷以着，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 1979 年版 36 页。
　　5.《中国历史通览》，周一良等着，上海东方出版公司 1994 年版 780 页。
　　6.白话译文参考《中国人史纲》下策 920-921 页。
　　7.《东亚：现代转变》，费正清等着 77 页。
　　8.《1644-1800中西关系纪实》405 页，转引自《中国前现代化的阵痛》，兰比尔，沃拉着,辽宁人民出版社 1989 年版 44 页。
　　9.《鸦片战争前中英通商史》177 页，转引自《中国晚清史》，费正清等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上卷 185 页。
　　10.《剑桥中国晚清史》，费正清等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87-188 页。
　　11.《近代中国史纲》49-51 页。
　　12.《中国人史纲》下卷 926 页。
　　13.《欧洲与中国》242 页。
　　14.《近代中国史纲》64-76 页。
　　15.《中国历史通览》783 页。
　　16.左宗棠序魏源《海国图志》。转引自《从经事到启蒙，》李双壁着，中国展望出版社 1992 年版 66 页。
　　17.《中国人史纲》下卷 941 页。
　　18.《剑桥中国晚清史》265-266 页。
　　19.《中国：前现代化的阵痛》，(美)兰比尔，沃拉着，辽宁人民出版社 1989 年版 69 页。
　　20.《中国历史通览》783 页
　　21.《中国人史纲》下卷 944 页，《近代中国史纲》146 页
　　22.到底死了多少人，是死于处决还是死于狱卒，甚至，到底死没死人，说法不一。费正清《剑桥中国晚清史》说：「26 人被处死」（280 页）。兰比尔‧沃拉《中国前现代化的阵痛》说「20 人死亡」（74 页）。郭廷以《近代中国史纲》说「死了 20 人」（146页）。张玉法《中国近现代史》说「备受虐待，死亡过半」（台北华东书局 1979 年版 54 页）。李守孔《中国近代史》说「备受虐待，死者五人」（台北学生书局 1958 年版）。柏杨《中国人史纲》也说死了五人。然而，中国大陆出版的著作，如周一良等《中国历史通览》，胡绳《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只字不题死人一节；人民出版社《中国近代使新编》，黄山书社《中国近代史》连英法谈判团被囚禁一节也不提；吉林人民出版社《中国通史纲要(近代部分)》甚至说英法拒绝和谈（1987 年版 66 页）。本书只能取中，据郭廷以、张玉法、兰比尔‧沃拉之「死 20 人」说。
　　23.《中国历史通览》794 页
　　24.《近代中国知识分子》，吴廷嘉着，人民出版社 1987 年版 39 页。
　　25.《近代中国史稿》，郭廷以着，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 1979 年版 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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