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航空难震撼人心,各大宗教团体纷纷动员,以示对此事件的关心。报章媒体也大肆报导、给予各类分析观点;其中,当然少不了宗教层面的分析,例如中央银行的风水就是议论纷纷的焦点。穿凿附会之说,时有所闻。当报端批露空难死者共有203人之初,有个报导便说某公路去年车祸死者共203人,以此影射其巧合;直到证实死者只有202人时,此报导才不受重视。至于其它穿凿附会之说,还有许多。 在事件之后,有些人便联想,风水问题是否和功德观念有关?其实,存在于民间的一些信仰观念,虽然综合性地包含了风水观、功德观--等。但仍必须加以分辨的是:「行为善恶因果观」和「风水宿命观」其实是两套不同体系的观念。「行为善恶因果观」,强调每个人所承受的因果,是来自他自身行为功德的影响,这是反映了佛教三世果报信仰影响下的「业感因果宿命论」。至于「风水宿命观」,则凸显某种非人为的先天性结构关系,与人类命运祸福之间的关连,这是反映了儒教天命思想以及道教占验派支配下的「命运天定宿命论」(注一)。以此次风水问题来说,一般民间信仰认为是中央银行的建筑违逆了先天性风水;因此,即使是请来某大师进行补救的措施,其法力终究抵挡不住某种塑造天定命运的力量。 大致上而言,如果某个事件,只有少数一两人发生意外,并且若这一两人平素行为不能被人认同的话,一般人是会用因果报应的想法,来解释这个事件;但若出事的人平素为人正直,一般人就会感慨这是「命运」的捉弄。然而,若是一个事件牵涉到集体意外事件时,除非在极特殊的时候,也就是这些人同时都是坏人的情况之下,一般人才会说这是出于因果报应,罪有应得;否则多数人还是会以「命运」来解释这样的事件。由于华航空难本身是集体意外死亡事件,因此一般民众极少将之归因于个人性的行为善恶因果关系。所以,若在讨论时遽以圣经中约伯的事件进行对比,可能会使讨论失去焦点。 一般在民众探究空难事件的原因时,之所以提出风水问题及其它各类穿凿附会的传说,其实显示出民众极欲寻找某种决定祸福的结构关系;进一步深究,还可显示出这种在背后操纵命运的力量。 严格说来,这些穿凿附会之说,实出于一般民间信仰的信众,潜藏心中的某种关于「煞」的意识;而这种「煞」的意识,历经世代流传,早已和风水意识紧密结合在一起。 「煞」的意识影响层面极广,一般民间信仰之所以喜欢看风水、算命、看时间,几乎都是受到这种意识的影响。在民间,当孩子出生之后,许多父母都会请算命师替其算一生的命运,并记录在命状上;这种算命的行为,其实是显示他们认为人的命运,自出生开始就已决定了。因此若命状上显示出有受冲煞的可能时,人们就会延请法师或其它人,设法为其解运。至于在民间流传的通书或农民历,都会记载每日冲煞的方向和年纪,以作为一般人行事的依据。对「煞」的探讨,可以让我们了解,一般民间信众对生命秩序深层的恐惧心理;并且也可以让我们了解为甚么他们这么热衷于各类解运和出煞仪式。 煞:生命秩序的破坏者 简单来说,一般民间信仰将「煞」视为一种「会破坏生命秩序的力量」;在某些时候,人们会意识到此力量,却无法详细形容这种力量。 对他们而言,虽然有时会混淆「煞」、「鬼」这两个字;但实际上「煞」不等同于「鬼」,因为鬼是死人的灵魂,煞却是一种类似先天的力量,并且与各类意外事件相关。近年来,一些大型意外事件,如火灾、空难、车祸、工地意外......等,都更使人们在口耳相传之余,对煞产生恐惧心理。为了对付煞,以便恢复原先的生命秩序,台湾居民常不惜具巨资,举行各种类型的出煞仪式,以避免可能产生的危害。这些不同类型的出煞仪式,包含镇宅、压火、入庙、开平地、车路祭......等。 从文化考源来看,先民对煞的心理既模糊、又恐惧,却很少会把煞定位在某个确定范畴之内。一直到了道教体系,才给予煞一种清楚的身分定位;如今一般民众对煞的理解,都是受到道教的影响。 在道教体系内,煞有空间性质的煞,例如五方岁煞星君;也有时间性质的煞,例如年煞、月煞星君等。受到道教的影响,一般民众判断这些凶煞出现的方式,除了自身经验显示出一些非比寻常的征兆,而感受被「煞到了」之外;多数时候则是参照通书或农民历上所显示之空间方位和时序排列,并且依据个人命状来判定煞所影响之方位及时刻。 煞要如何克服呢?一般信众相信这是法师或庙内神只的专长,所以只要他们认为受到煞的威胁时,常会请法师、乩童,或是庙内神只,协助举行出煞仪式。既然煞之影响往往是藉着空间方位及时间次序显示出来,因而出煞仪式自然便重视空间和时间的配合。至于在平常时候,选日子、看风水、守禁忌等行为,则是为了避免「被煞到」的基本防御措施。 生命秩序的辩证方式:正常与非正常 民间信仰的信众如何感受到煞的影响呢?探究起来,可知信众总有一套被认为正常的生命秩序。这种生命秩序不仅反映他们对日常生活事件的认知,也反映出他们对某些定型的社会规则之遵守。 以死亡事件为例,若是一个人,能活到一定年岁,寿终而死,被认为正常,反之则不正常;若是死在正寝,被认为正常,反之则不正常;尸首完整,被认为正常,反之则不正常;单独死亡事件,被认为正常,若连续或集体死亡事件,则被认为不正常;不同年纪、不同死法,有不同处理方式,若处理方式按规矩来,被认为正常,反之则不正常。 一般人遇到不正常的死亡事件时,有时会按照情节轻重,而有不同的权宜处理方式。以宜兰地区而言,在外身亡的人,称做「冷丧」,按照一般习俗是不将死者尸体抬入家中。如要将尸体运入屋,则必须要看时辰才可入屋,且入屋时要拿一杯茶,向死者说:「你去回来了!」,这是一个以象征方式,将非正常状态,转化为正常状态的作法,并藉此来表示死者是在进屋后才逝世。 至于华航空难事件,本身是一集体死亡事件,并且死者是横死在道路田野间,尸首又不完整,实为上述各类不正常现象的综合。一般而言,这被民间认定是重煞的影响。因此,各类穿凿附会之说,就是反应了这类心理。对民间信众而言,若不尽快举行出煞仪式、作法术化解灾厄,将已被破坏的非正常秩序,恢复为正常秩序,那么灾难很快就会再度降临。也因之华航空难后,许多出煞和补运仪式,接踵而来! 例如在空难当晚,桃园地方人士就立即延聘当地红头师公到当地进行招魂、幽冥法事、出煞等仪式。(注2)其后,笔者针对竹南地区进行田野访查工作,得知当地共有十二人在此次空难中丧生,其中四人士以佛教仪式超渡,其余八人则都由当地某位道教的师公负责其仪式。在这些仪式之中,除了为死者进行包含招魂等仪式之外,此外有一个特别为死者家人所作的仪式。这项仪式,其名称是「祭草人」(注3),目的是为了避免死者家人也被「煞到」而产生意外。 为何会如此呢?这些人的思想,竟然跟我们所熟悉之的谚语有关:「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无三不成礼(立)」。当他们将这句话与死亡事件联想在一起时,是表示若在一年之内某家户已有二人身亡,则必有第三人也遭逢厄运。由于在竹南当地的空难死者,有几户都是家中同时有二人遇难(注4),而他们相信这种主导命运的力量,一定还会再夺走另一个人的命。为了避免万一斗不过这种煞的力量时,以致还有第三人发生不幸,所以家属在延请乌头师公为死者进行法事过程的空档时,也请其为仍活着的家属进行祭改补运的仪式。在此项「祭草人」仪式之中,这个草人还要经过开光的程序,以代表这第三人,其后在师公吹角、撒盐米驱邪之后,就由助手将草人带至坟场,像真人一般将其埋葬。在仪式过程中,还规定家属绝不可有人在场,以免被冲煞,使得法术失效。如此一来,借由替身来代替此厄运,他们便认为可以逃过此劫了。 再举一个连续死亡的例子,在笔者某次田野调查中,有个拥有一百四十余户的渔村,某年有七人过世,其中多为不正常的意外死亡。其中,有的因船难而死,也有的坐车突然窒息而死;村民认为接二连三的意外事件,是因邪煞侵入所致。所以,接下来的两年,或集体、或某几户人家,不惜花费巨额、先后举行多次出煞仪式;其中,包含拆掉社区大门牌楼、庙的金炉重建、将船用强力洗洁精彻底洗净以清除血迹等之行为。至于先后被他们请来出煞的法师或庙里的神只,则包含道教的师公、斋教的法师、乩童、二结王公......等。 在民间出煞仪式的举行,其实是基于一些对煞的恐惧心理,因此看日子、看风水、拜偶像就成了信众宗教生活的基本需求。从前述竹南例子中所观察到的,一般人竟然会将我们认为是单纯的一句谚语--「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无三不成礼(立)」,与煞意识结合在一起。虽然这是令我们意外且不可思议的一种想法,但却的确是一般民众表现其思维的方式。当我们回想台湾人的诸多禁忌,其实都显示出他们对于某种主导命运力量的恐惧。 身为基督徒,又该如何看待出煞的法术呢?出煞仪式真的能解除厄运吗?如果我们细看这些仪式的过程,本质上根本就是巫术的表现。民间之所以认为有效,也同样是基于巫术思惟。前面所述为改运而做的「祭草人」仪式里,师公为草人开光时,是以朱砂混合公鸡的血,作为开光的道具,在这其中公鸡的血被认为具有特别的灵力。为何公鸡的血被视为有灵力呢?这是因为先民观察到公鸡总是在太阳出来时啼叫,又因着认为太阳具有神圣的力量,基于相似联想,便认为公鸡的血也应该具有某种神圣的力量。流传至今,这种思惟仍旧在民间具有极大的影响力。一般民众这种基于相似而认为公鸡的血具有灵力的想法,就是交感巫术中的「相似律」巫术思惟。至于师公以此血「接触」草人,因而认为草人就具有元神的想法,则又表现出交感巫术中的「接触律」巫术思惟。 民间的这些巫术思惟,其层面有多广呢?再以笔者前曾发表过的《相似生相似—谈宗教中的「模仿」行为》(注5)一文里,所举一个「押煞」法术的例子为例: 敕鸭:法师拿着鸭,口含符水,以七星剑对鸭画符,喷符水;转身舞剑后割鸭嘴、踏罡步、将鸭嘴涂在符上,以鸭的嘴对空画法记;再至门口同样以鸭的嘴对空画符,并将鸭嘴血涂在门框上方和两侧。 这是一个极为常见的法术,民间为何认为有效呢?因为他们由「鸭」和「押」的同音联想,因此借由取鸭血的动作,相似联想到这血具有克制煞的能力。其它的法术,还有借由形状、意义、数字--等的相似联想。 由此,我们得知,一般民众宗教思维的表现方式,确实是由巫术思维主导。至于是否真有果效,按着我们基督徒的看法,当然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并且我们认为,无论那法师是否真具有某种「法力」,其背后所显现的,正是魔鬼撒旦的计谋。 基督徒的见证:因信基督而有的平安喜乐 身为基督徒,面对发生在周遭的事件,无论顺利与否,都当承认上帝的掌权。并且要知道,从世界结构的关系图式之中,是无法显示出人类的命运。上帝全然的主权,是所有受造物,无论是人、是世界、是天使,都无法僭越的。那些认为这世界的某些结构次序,例如风水、星相-- 等,可以显示人类命运的说法,其实仍是出于撒旦的伎俩,我们岂可不慎呢?令人难过的是,在笔者田野工作过程中,执行出煞仪式的法师说,他们也曾为基督徒出煞过,还佐以具体实例。 我一直认为有效对付「怕被煞到」这种心理的办法,就是:基督徒不单说出、而且从生活见证出,圣经所启示、因在基督里而有的平安、喜乐之生活。华航空难,令人扼腕!然而,值得深思的是:基督徒啊!在信仰里,你是否已体会到不必再恐惧的应许?真正享受神所赐的平安、喜乐? 注释 关于「业感因果宿命论」与「命运天定宿命论」,乃是依据董芳苑牧师之分类。 在北部的道士团体中,有所谓的「红头度生,乌头度死」。意味着红头师公只能为生者办些祈安驱邪的法术,但乌头师公除了可为生者办驱邪压煞的法术之外,还可兼办丧事之幽法。由于空难当晚,当地人延请师公之目的,同时兼具度生和度死之功能。因此延请红头师公之举,被认为不合道教之规矩。但那些被延请之师公,只要有生意就好,也就顾不得规矩了。 在台北地区相类似的仪式,其名称是「祭空棺」。有一位道士解释,这是由于在日据末期的皇民化运动时,日本人较重视佛教而轻看道教,因此台北当地的一些道士就将仪式中的草人改为空棺,以示带有佛教的意味,而免受轻视。 民间将此称为「重丧」。 校园 1996:11--12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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