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政论周刊」第一三○期中,中国佛学学者张澄基教授曾发表了一篇「佛法、宗教与今日世界」的宏论。张氏在该文后半段中曾将佛教和所谓西洋宗教(指犹太教、基督教、回教而言)作了比较,并证明佛法高深圆满,他教望尘莫及,并对西洋宗教(主要在对基督教),加以苛刻无情的抨击。但笔者以为在张氏的高论中,都是缺少论理证据,一味抹杀历史事实,歪曲解释基督教教义,处处地方徒以攻击他教,自圆其说为目的。致令连圣经也没有看见过的不少佛教徒随声附和,点头称是,并令毫无佛学智识的基督徒们闭口不敢讨论。笔者和张氏素不相识,两人信仰本异,原无争论之必要。但张氏既公开地在一个非佛教性,且拥有广大读者的贵刊上发表他对基督教的攻击,笔者站在基督徒的立场便以为亦有反论的必要了。特备借贵刊一角,略述意见如下:
|
释迦牟尼原是无神论者,但后来的佛教早已堕落为万有神教的地步了
|
张氏指出佛教否认有上帝及最初因,并说明当佛教兴起时,印度的宗教和哲学都已到了相当完美进化的地步。佛教有这一个宗教背景,所以她的教义与众不同。又说佛教是革命的宗教,她推翻了「神造万物」、「神权万能」和「求好于神」的宗教基本传统云云。但可惜张氏含糊地并未详细指出佛教是革命推翻了那一个神权宗教?由于
张氏在上文已强调印度教的进步,致令不少读者连做梦也想不到佛教在当时为的便是要推翻印度教。但张氏故意(?)地抹杀了众所周知的婆罗门教所强调的「天启主义」、「祭祀万能主义」和「婆罗门至上主义」的三大纲领,而反把婆罗门教(即张氏所指的印度教,但也有人将第七、八世纪所发生的印度宗教,称为印度教),写得非常进步完好,致令许多读者从上下文看来总以为佛教的革命是在针对西洋宗教的神权,但稍有印度宗教史智识的人便不会如此简单想法了。原来当佛教兴起时,正是婆罗门教的神权教义到了极点的时候,当时的二、三十个哲学派别和修道团体便是反对或不满这个神权而兴起的。释迦传道的主要目的不是在对付犹太教,而是在要打倒婆罗门教的神造万物、神权万能和求好于神的教条。他树立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和「涅盘静寂」的三个基本教理,吸引了许多婆罗门的有神论者皈依了自己的无神学说。
佛教虽说无神,其实,当佛陀入灭(去世)后直至纪元第六、七世纪为止的千余年中,佛教已吸收了各地的各种有神思想。例如茌释迦「成道」时竟跑出来一个「梵天劝请」(如果释迦真的碰到梵天,那么佛教便是有神论者)。佛教又承认在空间中有恒河沙数的佛和菩萨存在着(受了婆罗门的多神影响),更采取了印度的一切妖魔鬼怪(如阎魔王、阿修罗等)。最后,自从禅宗和真言密宗等的教义成立以后,佛教更发展到不单人是「是心即佛」、「即身成佛」,甚至连苍蝇、蚊子、蚂蚁、以及山川草木国土
都能成佛。再进一步更以为滚滚流水便是佛的说法,峨峨山岳即是佛身显现,佛即万物,万物即佛了。日本的宗教学权威加藤玄智博士称这个思想为「万有神教」。
至于中国的佛教,自从类似一神论的阿弥陀佛信仰在隋、唐时成立以来,佛教更与民间信仰携手,而产生了数不尽的类似多神信仰的菩萨崇拜(如观音菩萨、药王菩萨、财神菩萨、关帝菩萨、朱天菩萨……等)。结果把中国的同胞弄得不知所从,同大小不同的泥塑木雕乱拜一阵而得安慰(?)。佛教是无神的,绝不许跪拜或祈求什么偶像及灵体,但不少可怜的中国佛教徒又为什么在「送子观音」的像前跪着不起来呢?
|
佛和上帝在本质上根本不同,不必因人人能成佛而自鸣得意!
|
张氏强调人人都能成佛,所以是一切平等,并说其它教徒祇能信上帝而不能变成上帝。很显然地,张氏在此已把佛看成和上帝是同样的地位,以为人成了佛便就是变成宇宙最高的主宰上帝了,所以张氏以为信佛是做房东,其它教徒祇配做房客。如果张氏真的有此思想,那么他也是中了佛教中的有神思想的毒素了。(其实,中国许多佛教徒都有此谬见,并因此蔑视基督徒。)凡是稍懂佛学的人便知道「成佛」或「佛陀」(Buddha)的原文是「开眼」、「开悟」和「觉者」的意思。所以不论是释迦也好,龙树、世亲也好,中国人也好,非洲人也好,大家都在心灵上有信佛教而所谓「转迷开悟」
的可能。但请注意,佛教是无神者,所以即使某人「开悟」或进入什么「涅盘」,也并非是说某人便已一跃而成宇宙的统治者,或变成什么大神和小神之类了。(雅利安人相信人死后可变成大大小小的神。)换句话说:佛教的最终理想是想到达一种无生无死,无相无漏,一种离言的不可说的境界。(指人在死后的情形,并非是活着的佛教徒能够修到无生无死。)这也可以说是躲在丛山幽谷中避暑修行的印度人所思考出来的一种独特的教义!
但基督教的教义又和佛教大不相同了,她信有一位宇宙间的绝对者、创造者。被创造者的众生任你修功积德也始终变不了上帝。笔者以为佛教既然不把上帝看在眼里,但许多佛教徒又为什么喜欢常将离言的、无位格的佛来和有位格的上帝强作比较呢?难道张氏还以为成佛便是升上了上帝的宝座,自想做宇宙间的房东吗?
要言之,佛教是无神的,以一个无神论者来论断上帝,无异是瞎子看花,乱摸一阵罢了。
|
耶稣是一位和平论者,日本佛教曾经杀人放火
|
张氏引用了基督徒的十字军东征,和新旧教的战争以及所谓不能爱异教徒等的行为,断言基督教是先天排外性和专横性的宗教,所以不够真的博爱。相反地在历史上
没有发生过佛教战争,佛教叫人爱异教徒,且不诋毁其它宗教(其实,张氏在该文中已相当诋毁了基督教,笔者)。所以佛法是一个具有大包含性和大容纳性的宗教云云。不错,佛教在印度的确没有发生过这种战争和迫害的现象,这个原因是由于:(1)佛教的教义以为世界万物的一切生成变化都由一个「业」(Karma)在支配着,故此当释迦晚年时,他曾不顾弟子们的苦苦劝告和求援,竟坐视北方强国拘萨罗国太子率领大兵,攻陷蹂躏了自己的母国迦毗罗城。释迦祇把这场凄惨的战争看成一种不可避免的「宿业」所致而已。故此当日本兵的铁蹄蹂躏中国大陆之时,从佛教的眼光看来,这也是一种不可抗拒的「业」的结果罢了,抵抗有什么用呢?所以如果佛教徒居然也主张什么战争,那是不信「业感缘起论」的因果之说了。(2)佛教在印度的寿命不长,当第八世纪后印度教兴起和回教侵入以后,便一直走向下坡以致衰减,所以始终没有获得压迫他教的任何力量。但中国佛教自入华以后,曾不断和儒、道两教教徒或学者发生教义上之争论,有时佛教藉政治势力逼迫他教,有时又受他教逼迫,这些都有历史事实可查,在此不论。
但是,我们一看日本的佛教,那便和前者大相迥异了。在这里是充满了排外、专横、「嫉妒分争」以致「杀人流血」。请看第八世纪末期,奈良六宗的僧侣且非竭尽能事的恫吓迫害了新立的天台宗吗?当十世纪以后,佛教中竟出现了一支武装了的「僧
兵」,横行不法,鱼肉良民,最后爬到太岁头上动土,干涉起朝廷的政治来了。结果恶贯满盈,被源、平武士灭得干干净净。如果这股僧兵的势力发生在中国大陆,恐怕或会变成什么「佛教远征军呢」!当中世纪时,武士抬头,新兴的宗教纷纷崛起,但是新立的净土宗的法然、日莲宗的日莲以及真宗的亲鸾等宗祖以及他们的信徒们,仍莫不大受其它既成佛教教团联合政治武力的袭击和迫害,有的被放逐孤岛,有的被斩首于巿,有的被沦为奴隶。至于那些幸免于难的信徒则如丧家之犬,到处流亡奔逃,度其宗教难民生活。再如当天主教在四百年前传入日本后,佛教徒或阴或阳地勾结政府或民间的各种武力,逼迫杀害了数万天主教徒。在今日九洲烧得滚烫的温泉中,似乎还可听到基督徒的惨叫之声呢!这种佛教的排外和专横以及异教裁判的残酷行为,实在不逊于昔日罗马教廷所干过的,但不知道张氏听了这些事实将作何感想呢?
笔者确信在耶稣和门徒们的言论中,绝对找不出如张氏所说有什么先天的排外性和专横性的教义来(吹毛求疵者除外),耶稣在受难被缚前还主张和平,对祂的门徒说:「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当祂被挂在十字架上最痛苦的时候,仍不忘向上帝为害祂的异教徒祈祷求恕。初代的基督徒们岂非都实行了这个「反对战争」的宪法,甘心乐意地走向狮子的血口中去殉教了吗?看了这种宽容博爱的伟大精神,有谁还能否认呢?笔者在此并不抹杀十字军东征和异教裁判等的罪恶行为。它是完全违反了圣经的
道理,并且在今日给他教人士留下了一个攻击基督教的好例子。但请注意,如拿十字军等例来攻击基督教,不过是一种极肤浅的见解罢了,因为罗马教廷的好战份子到底不能代表一部圣经啊!如果可以的话,那么我们也何尝不可说:佛教是何等的够博爱啊!?杀人放火无所不为,请看日本中世的佛教和二次世界大战中数百万日本兵(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在名义士都是佛教徒)在亚洲各地所干的行为,便是一个历史上的好实例!
|
上帝因是公义所以要审判罪人;佛陀既已入灭所以无声无臭,毫无活动
|
张氏批评上帝会发怒,要审判人,送人入地狱,所以是一个有瞋恨心和报复心的人,但佛不单不会发怒,也不审判众生送入地狱,并且还要救人出地狱云云。不错,上帝是严厉公正的,所以在末日要按公义审判在世作恶犯罪的罪人。罪人在世或已逃过法网,但即难免去上帝的处罚,但惟有信祂的人因为依赖了耶稣的「代赎罪」而得免坠入地狱受永死之苦。因为上帝是有位格的(Personality,凡能自称我便是位格),所以有「自觉」、「自决」和「自由」的表示,上帝若不审判罪恶凡夫,天地的公理在那里呢?
笔者在此也同意张氏所说的,佛不曾发怒,不审判众生等的思想。但请注意,这 是因为佛陀自入灭后,便进入了佛教所说的所谓「涅盘静寂」的静而又寂、无声无臭的境界,这时既无位格存在,亦无和众生有何往来,(但是,当佛陀入灭后,到了大乘佛教时代,人间释迦已被神化,结果发展到了人能求佛,佛也能助他的地步,但这不是原始佛教的思想。)当然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或活动的表示。如果张氏以佛教的立场存心来诋谤基督教的上帝不过是一个凡夫,是一个有瞋恨心和报复心的人。那么基督徒也大可以说:「佛陀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死人还能有什么活动吗?」再者,基督教也何尝不喜欢人人都能得救?耶稣的代赎死便是战胜了死亡,保罗甚至说:「我是大有忧愁,心里时常伤痛,为我弟兄,我骨肉之亲,就是自己被咒诅与基督分离也是愿意。」这岂不是「入地狱度众生」的伟大精神吗?
|
佛教派别众多,互相批评不绝,伪经泛滥,佛说有疑!
|
张氏强调佛教各宗各派中有绝对自由的发言权,甚至曾有人敢骂佛陀是「干屎橛」等云云。至于在佛教徒会议中,大小高低不同的僧侣们到底是否都有自由发言权,笔者因尚未参加过,不得而知。但是基督教会议中何尝没有自由发言权?(但如以中世纪的罗马教会作例,那的确是封建,但请注意,那时候的世界各国都还伏在封建之下,所谓民主自由发言权,也不过是近代才产生的东西。)至于佛教徒居然可以破口谩骂佛陀,确是其它宗教不易找到的怪现象。这是某些人只把佛陀看成是他的「导师」,以及加上自己的狂傲而来的结果罢了。
张氏又以为佛教徒可以接受或拒绝佛说的某部份道理,如果认为佛说的话有不合道理的地方,他也不必接受。又讥笑基督教不论上帝的话是错也好,不对也好,祇有全部接受云云。乍读之下,许多读者恐怕真的会相信以为在佛教中其至有选择佛说的真自由,而基督教不够民主自由。但请不忙,让笔者来揭穿这事的真相吧!佛教自于纪元前五世纪左右创立以后,逐渐传播于全印度,以后走入西域而再传到中国。由于佛教在这三个大地域中像大海似地吸收融汇了各种不同的思想,结果弄得派别丛生,互相论战不绝。有人捧住一本「阿弥陀经」以为祇有信赖阿弥陀佛才是成佛的易行道,但另有人却高声主张是身即佛,惟有「大日如来」可篔惟一信仰本尊。结果禈徒跑出来说,这些都不对,惟有坐禈开悟才是真的佛教!在印、中、日三国佛教史中,我们可以经常看到这种互相纷争,各执一是的「宗派斗争」。这也许便是张氏所说的「佛教徒可以批评其它宗派的主张」,以及佛教徒可以接受或拒绝佛说的某部分道理的真相了吧!同属佛陀弟子,何必彼此敌视不相宽容呢?基督教的派别虽多,但只有一主、一信、一洗、一上帝以及一本圣经,即使有人凭着意气闹起纷争,但从来没有人强调自己所信的上帝是真的,别人的上帝都是冒牌。
「如果认为佛说的话有不合道理的地方,他也不必接受」,张氏又补充说。这个真相是这样的,原来佛教的经典都没有作者姓名,(除论藏外)。在西域、在印度以及在中国的不知甚么地方,也不知是什么人凭着他自己的思想,个别地写下了今日所存的数千卷浩瀚佛经,且都冠以「如是我闻」的「佛说」方式,以增加权威性,(日本和中国的学者进步僧侣已主张大乘非佛说)。结果把中国的僧侣们弄得眼花撩乱,真伪难分,在这一堆堆的经典中到底那部才是真的佛法呢?于是有人信奉了 A 经,有人接受了 B 经,也有人承受了 C 经,这三人可以各自称赞自己所信的佛经是真佛说,批评别人的都是冒牌。请注意,这不是印度的释迦牟尼信口雌黄地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阵怪道理,而是不知什么人握起笔来写下了不合佛教思想的东西,而称之曰「佛说」,在佛教中称此为伪经。(例如有一本「提谓波利经」,虽称佛说,其实是在讲中国的阴阳五行。)当唐代时虽有明佺和智升和尚等努力考证经之真伪,发现至少有一千五百部左右乃属伪经。不过以伪乱真,谁真谁伪,实在难以一一区别也。
可惜地,张氏在文中不但不敢提明这个伪经事实,反藉此想来瞒骗某些读者以为佛教徒真有选择佛说的自由,这岂非弄巧成拙?如果二千五百年前释迦所说的佛法,对于佛教徒真还有不合理,而可歪着头颈不予接受的话,那么,无疑地,佛教徒是在掀起一种推翻教主释迦牟尼的革命运动了!
|
结论
|
由于篇幅和时间有限,笔者极盼就此作个结论,但对张氏所提的天国与净土的比较不得不说几句话。张氏指摘天国的永生是有限宇宙论者的自私和消极的幻想,而自傲往生净土则是无尽悲愿菩萨示便庄严云云。用三言两语想来推翻天国,岂非太不公平、太独断了吗?为什么不再多举些论理的证据来证明呢?如果得永生是一种自私和幻想,那么往生净土简直在自我陶醉,发疯发狂了。(净土教徒有主张小豆念佛,次数越多越好,越快越妙,有人竟因此寝食俱废,到达精神错乱的地步。)说起净土,在原始佛教中还找不出类似这一种信仰的教义,阿弥陀佛其人历史无从可查,来历不清。虽然佛说阿弥陀佛,但主张自力的释迦到底有无说过净土呢?这个问题迄今没法解决。所以有些人以为所谓西方净土,无非是住在热带地区的印度人幻想,憧憬着日没后的彼岸的那种凉爽安乐境界而来罢了。(例如「观经」中劝人观想日欲没状,水和冰状等,这些都是凉心剂。)也有人以为雅利安人原来自西北印度而侵入印度的,所以他们的子孙们也始终没有忘记西方之老家。笔者虽然不敢断定净土思想之来历如何,但至少相信这个阿弥陀佛之净土信仰是佛教受了别的宗教或哲学思想而形成的。
论到净土的解释,可谓意见纷纭,张教授居然相信人到那里去受训,以后再回来 广度众生,把净土看成是一块实在的地万似地。但笔者以为「是心即净土」的说法倒还勉强说得过去,基督教以为一个悔改了的罪人,他的心中像是一块「净土」昵!
最后,笔者要说,基督是上帝给予人类最后的特别启示,不靠实行律法得救,惟赖耶稣基督而登天国。(台湾「政论周刊」第一四一期,一九五七年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