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代豪:从杀手到牧师
《人物周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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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6月28日,北大哲学系和宗教系的院子里,吕代豪谦恭地向他的博士班老师问好。
经历刀光血影和十几个监所,我终于由黑社会杀手成为普通人,由强盗变传道。我在监狱里前后待了六年多,并不是徒然的;往事历历,如影活现。 拿我自己来说,我这个人,再关十年、二十年,也是关不好的,可以说是无药可救。如果不是信仰与爱的改变,我一生的结局,不是死刑,就是终生蹲牢房,即使能逍遥法外,也终有一天会死于刀枪的打斗下;即便我成功的偷渡到了海外,将来的结局还是一样。人有了犯罪的惯性,到哪里都是一样,我能逃出台湾这个地方,却逃脱不了惩罚罪恶的手掌。 叙述并公开我罪恶的过去,不是用来自我夸耀和宣传,而是用来帮助许多和我同病相怜,在犯罪旋涡里打转的社会边缘人,但愿他们可以拿我来做一面镜子,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出狱后这二十余年来,我一共带过150多位黑道分子及吸毒沉沦的帮派分子改变。 2001年,我前往北京大学讲学访问,有机会结识北大哲学系系主任赵敦华博士。我了解到早期的北大承续了完全西式的教育课程,并且倡尊思想自由的风气。在赵主任的引导中,我得以略窥哲学奥妙的殿堂。 我对哲学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于是,我选择进入哲学系博士班就读。但因为博士班以撰写论文为主,而我没有哲学系的背景,需要加修硕士班的课程。所以在2000年暑假开始,每年寒暑假我即前往北大进修上课,并且在2003年的10月26日,通过了国务院全国研究生高等检定考试,并且开始撰写论文。 有人问我,已经读完两个博士,为什么还要再读,不会疲倦么?我的回答是“活到老,学到老”,学海无涯,人生有太多可学的东西。 我想告诉看到我故事的人,人是可以转变的。我已收刀,多么希望人们不要玩耍可以伤到自己的刀。让世界充满安宁。 我还想说,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一个灵魂,最后靠的,还是信仰。
1960年代末,台湾新竹。
第一滴血,奠定了他在眷村孩子心中的老大形象。少年吕代豪,拥有一个三四十人的帮派“虎威帮”。 1954年8月,吕代豪出生台湾“眷村”。从大陆来到这里的国民党军人,纷纷再次成家;父亲吕国英断绝了回到湖北老家的梦想,娶妻生子。 吕父是黄埔军校第19期学员。父亲驻扎在金门等地随时准备“反攻大陆”,和儿子接触很少。严厉的父亲用暴力让他背诵了大量古文和诗歌,但家庭教育不当却带给吕代豪人格缺陷。 吕母是当时最大华人帮派洪门的“四大姐”之一。吕母天天在家开赌场,对吕极端放任;吕拿到母亲给的钱买糖果,这些糖果足够让他成为孩子王。当吕代豪与伙伴打架失败回家哭诉时,母亲对他说:“打赢了回来,输了就别回来。” “整个青少年时代,我内心的暴力都在悄悄滋长。”吕代豪说。小学毕业后,吕家迁到台北市五股乡。“这段时间,是我真正学坏的开始。” 吕代豪用拳头制服所有看不顺眼的人。吕被学校开除,不论父亲如何求情,学校大门紧闭。 初中毕业时,父亲将吕代豪送进台湾凤山陆军官校预备学生班,希望军营能管好他。 在军校吕以凶狠闻名,在预备班二年级,他获得了跆拳道黑带二段。拳击比赛获得“全国大专运动会”丙级冠军。 在学校,吕代豪成为人人惧怕的人,路人仰视,但他在操场上看到的一群人却对他视而不见。他们围成一个圈,默念《圣经》。吕感到他们可笑:《圣经》能比拳头更重要吗? 1971年,在军校的一次斗殴中,他致人重伤,尽管当时伯父是高雄“要塞”驻军司令,军校仍把他开除。吕再次转学至东山中学。 这里是他学生生涯的终点。
台湾经济日渐繁荣,黑社会势力逐渐扩大,帮派层出,争夺地盘的刀光剑影不停歇地在台北市闪着冷光。 台湾政治大学旁一间餐厅,外省帮派老大正在和吕代豪商议一场决斗——为获得收取商户保护费,外省帮和本地帮的械斗,他们多次败北,原因在于人少、武器少。 黑帮“顾问”吕代豪出计,砍来五六米长的竹子,削尖一头,让10个杀手练习刺向敌人头部、胸腹部、腿部——军校技术派上用场。 谈判前一天,吕代豪带人到谈判地点将竹子浅浅地埋在草地上,隐藏起来。 第二天晚上,谈判不到10分钟便告破裂。双方开始刀枪相见。吕代豪迅速指挥杀手们拉出竹竿,10人排成横队,一步步向前冲刺。 对方几乎没有看清长长的东西是什么,伴随着阵阵哀号,一拨接着一拨倒在地上。吕代豪的“竹计”开始奏效,长长的竹枪能制敌于数米之外。 吕代豪拿出自己的武士刀,见人就砍,浑身沾满了鲜血。直到警车呼啸而至。 第二天,吕代豪找来报纸一看:《木栅政大凉亭大血案》,副标题:五六人被砍重伤,生命垂危,主嫌犯在逃,数人被捕。 “逃跑后看着自己的血衣,像从屠宰场出来一样。我几乎没有看完报道,就已经清楚了未来的命运。” “那个死去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我杀死的。但残酷杀戮是我的计划。”吕代豪说。 吕代豪离开学校,开始逃亡。从此他再也没有机会进入教育体制下求学,只能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不需要一技之长,只需要刀枪和残酷。 吕代豪加入了真正的黑社会台北飞鹰帮。不久进入了著名的竹联帮。 竹联帮分天堂、地堂、总堂,吕在总堂,属于鸟字辈,是“白鸟”,职务是护法,惩罚帮内违背帮规的人。吕代豪不久接受了黑帮讨要赌债的工作,这给他带来滚滚财源。 一次,吕代豪到一个赌徒家要债,开始“文质彬彬”,事主仍然不肯还账,要求拖延,吕慢慢起身,致谢。走到门口突然折回来。他坐在事主对面说,回去不好交代,要拿点“礼物”回去好说话。话音未落,从马靴里掏出的短刀,已扎在事主的大腿上。 血,溅了出来。钱,当天要了回来。 从此屡试不爽。“我对施暴的后果充满了喜悦。”吕代豪说。 在警方的行动中,赌场被捣毁。之后,他向台湾南部走去,顺便干起了偷车的行当。 在台中,吕代豪被警察发现,他逃脱了追捕。但在回到台北的第三天,在家中落网。此时,离木栅血案6个月。 经过法庭审理,保释在外等待木栅案判决结果的时候,吕代豪又大闹酒楼,以伤害罪和毁损罪关押。 1973年10月1日,吕代豪两案合并,判处徒刑一年两个月,送台北监狱执行。这一年他19岁。
他发狠地练习跆拳道,学习英文日文,一心偷渡,圆自己的杀手之梦。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英语教材是教人向善的《圣经》。 1974年7月,吕代豪出狱。第一件事是完成偷渡的梦想,但因和黑社会老板纠纷而被告发再次入狱。吕被押送到台湾著名的监狱——绿岛,完成为期5年的管训。 1976年初,陈筱玲,一位大学一年级女生,吕代豪高中同学的妹妹突然给他一封信。吕感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关怀他。他立即给这名少女写信,寄了一张自制的明信片。套用《圣经》的话说:“一个罪人悔改,神在天上也要这样为他喜欢。” 口是心非的吕,开始了和一个女孩子的交往。女孩子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吕从姑娘的信中发现,她试图用上帝感化他。半年后,吕代豪从绿岛转送至台东监狱。筱玲雷打不动的来信,也抑制不住他桀骜不驯的心。和陈筱玲的通信,只是满足他在监牢外有女孩子等候的虚荣而已。 吕代豪的刑期还有三年,他有些焦急,开始计划越狱。 1976年7月24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黑夜,吕代豪躲过探照灯和机枪,逃离监狱。 身后一个连的驻军追赶。吕代豪不停地奔跑。卑南溪水暴涨,在身后的枪声中,吕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 太阳出来时,吕被洪水带到了外海,趴在大树上漂浮的他发现鲨鱼在他身边游弋。 “此刻我产生了人生的第一次恐惧。”吕代豪躲避着追捕和山民的警惕,穿越中央山脉,潜往台北。 陈筱玲的信没有了收件人,到台北的吕给陈电话说:“我越狱了。我要偷渡。”陈筱玲的教化失败。但没有告发。 偷渡需要巨大的费用,吕代豪重入江湖。 吕最多的时候拥有美国、意大利的名牌手枪6把。甚至他还拥有黑道上为数不多的狙击步枪。他拥枪自重,那把狙击步枪,给他带来了滚滚财源。 此时,吕代豪叫要债为“借钱”。“我谁也不信任,只信任子弹——扣扳机的时候它就是我自己。”吕说。 “肥羊”,吕代豪这样称呼有钱但“不道德”的富人。 助手给吕代豪“肥羊”准确的出入时间,吕代豪通常选择一个肥羊家附近的制高点,从容地装填子弹,瞄准射击。 吕代豪只打别人的屁股。他喜欢在300米开外,从瞄准镜看子弹让屁股开花。 随后,50万或者100万台币,就会送给吕代豪,肥羊总会说,喜欢和吕代豪做朋友。 “我想大概有30发子弹打在人的屁股上吧。”后来,吕代豪想借钱时,再不用子弹。 越狱在逃的他,成为台北市独立的黑道人物,他成立了黑帮“战堂”。 为了积累更多资金,吕召集几十个女孩子当应召女郎。财富迅速积累,吕代豪一掷千金:上百万的劳力士表,昂贵的跑车。 1977年3月,吕代豪越狱9个月后,偷渡路上,在高雄被抓。“后来我才明白,恶行跑不远。”
吕代豪重进监狱,以为陈筱玲再也不会理睬他,尽管他已经爱上这个女子。
出狱后的吕代豪决定做生意。但他的确不是做生意的好手。开了两家发型设计公司,投资拍电影,都失败了,还欠下几百万的外债。收刀入鞘的吕陷入了世俗的苦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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