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门被打开了 -- 笈川光清




曾为佛教僧侣的我,为什么要成为基督徒呢?

  关于这件事,如有人想在这篇小文中期待我作一些宗教比较的话,那他一定会感到失望的,因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并非由于将佛教和基督的教义作比较以后,发现结果是基督教一方来得优秀,以致来到基督面前,何况这件事实在是人所不能做到的。在此可坦白地说,只有一点,那就是当我自己完全绝望之时,引导拯救我灵魂的,意外地并不是我在十五年来不住求道精进的佛教,而是基督教圣经中的金言,而当时对其理解还极为幼稚呢!

  那时我拥有八百户的信徒,以四个教区责任布教师的地位站在讲坛上讲经说法,并且还负责男女老幼信徒们的个人谈话,十足地道的人天大导师。但当我身临现实面对着人与人的爱憎冲突的激流之时,便全然不知所措,无术可施,此时对自己的无能力实在感到绝望之至。

  如果在那些日子中没有圣灵来引导我,借着圣经中的话安慰我,在上帝的恩典下医治我破坏的灵魂,而仍让我迷惑着高念佛经的话,那我现在定是灭亡在修罗的火焰之中了。当时我常从镜中的深处看到了自己眼中所发出的可怕火焰,就是现在还好像在脑中燃烧着似地,心痛之极。

  当时的我全然是堕在地狱之中,每天唯在痛苦之中等候着被允许的“死”罢了。当我在经堂内看到了紧闭双眼摇着头无心诵着佛经的信徒们时,不禁又羞惭又羡慕!

  在我的教区内有一个由信徒子女们所组成的青年会,每月举行经典研究,大概是初秋的某月,由于信徒希望请我作“基督教与佛教”的演讲,我便从书店买回圣经和四五本基督教教义学,每晚展开在我的书桌前。从当中我好像看到透明的建筑物似地,在我这凝固着精密的佛教的头脑中,圣经中上帝的话语是那样难得的予以真实地了解。总之,在我完全独学独讲唱独脚戏之下,研究会走过去了。虽是过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在不知不觉中恐怖地发现圣经居然不能离开我的双手,不管是在研究佛典的时候;或在写着讲经稿的时候,不知在心中的那一角落,圣经的话总是常在闪耀着。就是这样,我的心一面被圣经吸引着;一面觉得对于佛(释迦)的信心不足而自己惩戒自己,且有一次甚至决定想丢弃圣经,但我到底丢弃不了这本令人讨厌的异教“圣经”,这本蓝布封面红绿镶边的圣经迄今尚在我的书桌上面。

  到了冬天,我得了病,回到东京西郊的自宅,过去数周中静养着的我,在某天偶然从收音机中听到了赞美诗的歌声。

  何等恩友慈仁救主,负我罪孽担我忧;何等权利能将万事,来到耶稣座前求,多少平安我们坐失,多少痛苦冤枉受,都是因为未将万事,来到耶稣座前求。

  唱完诗后还听到了演讲“创世记”,圣经朗读:
“上帝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约三 16)这是信义会的福音广播(The Lutheran Hour 总部设东京,转播全国各地电台,并实行函授教育。当时约有五六千人在攻读此课程──译者注)我听到了,同时又不知什么缘故我流下了眼泪。

  以后,每逢礼拜天上午十一时卅分的信义会广播,对于我好像和那放在枕边的圣经一样,是一种令人讨厌的存在,但每当时间到来时,我又不得不去打开收音机的机钮。基督用着可畏的力量,步步地向我进攻。

  虽在佛教教团内部的腐败和人与人爱憎交错的暴风中疲倦且受伤,但我的意志仍是归于佛陀,病愈后回到了教区,对于继续动摇着的我的灵魂曾自己严加斥责,并更努力于佛教修行。一面哭着,一面大声绝叫地唱题念经着,整夜不睡地也有几晚吧!然而不管我的意志怎样,当我的灵魂听到了从收音机中播出来的赞美诗歌时,真彷如饿极似地扑了过去,好像在大风中呼喊乔布一样地。基督向我呼叫说:“来吧!”我不禁毫不思索地违反了自己的意志答道:“是的,阿们。”在这十年中间所建筑起来属于自己的净土,在基督的福音面前,从脚跟儿开始起了哗啦啦的响声,全部崩溃无存:

  基督代替了我这个重罪之人死在十字架上,我已被赦免,已被拯救,这个福音的可畏实在令我惊叹!不是由于我的意志,乃是基督将我吸住,虽曾想拒绝,但那么拒绝不了的伟大的力量却把我捉住了。我死去了,当醒来时我看见自己已躺在基督的怀中。从我的眼睛上好像有鳞落下(徒九 18),对于我那老旧人,所谓讨厌圣经和收音机中的赞美诗者,实在全是一种自我的罪性的讨厌而已。心门被打开了!主基督和我一起背着爱的十字架往前行。

  
“耶稣对门徒说: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太十六 24)

  
“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我心里柔和谦卑,你们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这样,你们心里就必得安息,因为我的轭是容易的,我的担子是轻省的。”(太十一 28-30)

  我的刚硬的灵魂已被击碎成为微尘了。

  在十字架福音的前面,我以掏出了我的灵魂与脏腑的悔改之心,颤动着手切断了二十余年来拿惯了的佛教念珠。

  我忘记不了我最初握念珠在手的事,那是在一九二七年的四月十二日,我还不过是五岁的时候。比什么人都宠爱我的祖父断气了,在那一晚我被穿上了黑衣黑裤,手拿着念珠索索地从向来不和我做对手的大人们的气氛中逃了出来,一个儿冷冷地站在石阶上痛哭,迄今回想起来仍如昨日一般。

  “祖父为什么死去呢?”

  在幼小的灵魂和悲哀中一齐刻上了人生生命的不可思议。

  母亲也不能回答什么。不久后父亲死去;在镰仓某俳句之友死去;出征后大部份战友的死去;更由于空袭时亲戚和朋友的死去,我入了家中原来所信的宗教──佛门,披上了黑色的法衣,为许多有缘无缘的死者念了枕经,不久,连我那最亲密的法兄也卧轨自杀了。在右在左,在前在后,我的灵魂继续地摇幌着,得不到一丝安息。



人是什么?

  这个问题迄今仍是不解,如果突然地被人问道:“你是谁?”我会立刻回答说:“我是人。”一点儿也不会想到有什么可笑之处,但如果继续再被问道:“这是真的吗?”那时我便不得不踌躇了。现在即使无需再引出希腊神话的斯芬克土来,人生确是一个谜,虽如此,我仍想知道自己。(斯芬克士 Sphinx 为人头狮身之怪物,相传渠常坐于路傍令人解谜,不能者则扑杀之,后狄厄帕斯 Dedipus 解其谜,此怪遂自投海溺死,今理想画家常用渠以象征神秘──译者注)

  写青色之花的诗人诺文利斯曾这样说过:“人想要知道人自己的这个心,是人人都有家乡病之故,此不等到他回到其本来的故乡时,是很难医好他的家乡病的。”

  无论什么人没有不思慕故乡之心的,进一步,想必无论什么人都有飞越这个形式上的故乡而憧憬着“心的故乡”之念吧!由于我们是人,故有时表面虽然并否意识着,但内心却时时刻刻或阴或阳地在追求着灵魂的故乡。



这个真实之乡是在那里呢?

  不必说,这在与上帝同在的信仰之国外是不能得到的。罪,即是以自己为中心的瞎了眼的人们,由于看不到这个的缘故,虽然追求着,仍是徒劳无益。亚当和夏娃由于吃了禁果而开启了看到“自己”的眼睛,本不觉羞耻的裸体现在却是羞耻万分(谁能以裸体站在上帝面前而不面红耳赤呢?)当有罪的亚当说“我在这里”的时候,这个“我”是全和上帝没有关系,一个没有生命的我而已。从乐园中逃着而出的亚当和夏娃的惨状;决不是只发生在遥远之邦,且是一个古老的故事而已。



亚当──就是我。

  从乐园彷徨而出的我,在人生沙漠的沙粒上弄得走头无路,从和上帝脱离了自己的容貌上看来,不由你不绝望。在此虽想追求上帝,但瞎眼的人们却雕塑着各种各样的偶像,并以此为上帝,继续地努力的试着想藉此挽回自己本来的灵魂之乡的乐园。就是现在还不断地在制造着各种各样的新兴宗教的神。(日本于战后新兴宗教十分流行,多至大小五六百个,教主虽是人,但自称为神或真弥赛亚等不一,以允许医病求财等为传教手段──译者注)

  这个尝试在我方面的表现,就是我想从佛陀的教训中发现我的故乡。在人心中一剎那的动作上,区别为二千世界(一念之剎那中,表现有大自然之微妙不可思议的现象(法),假定为三千,实则无数无限,此乃天台宗之根本教义──译者注),天地法界悉乘掌中,且像是能看见似地有关释迦牟尼的教训,在当时对于我确是有着无限的魅力。我灌注了全神全力努力地学习华严经、法华经、上观、起信论等,在这里所展开的大曼荼罗世界实在可说是庄严美丽之极(不如说美丽得太过度了吧)!好像站在大海原的夕阳之下,我唯有微微地吐息眼看而已,但这个表现无论是如何地庄严,如何地精密明晰,可惜不过只供人看看而已。(曼荼罗者梵文为 Mandaia,可译作圆轮具足、坛、道场等,以此作具备法界万德之意,并予以图化作为观想、崇敬之对象,例如以青、黄、赤、白、黑之五色、绘画诸佛法尊之意义──译者注)

  在这里曾想把成了学问的,哲学的佛教融入于万人的生活感情之中的,是在镰仓时代的道元、日莲、亲鸾三人(时在纪元一二○○至一六○○年之间为日本佛教之烂熟期──译者注)。道元靠着打坐,日莲依靠唱诵法华经的题目,劝说无论什么人都能显现出本来具有的佛性修行道。亲鸾否定一切的自力,教导人在阿弥陀如来救济恶人的悲愿之前悔改、感谢。这也可说是从罪中长成有限无力的人类,拟在追求灵魂的故乡得永远的生命的一种尝试吧!至少,在这三位祖师的遣文中鼓动着祈祷之血。

  然而,从时间所流之处看来,对于佛教是悲剧的,或在发生地的印度,或在传来地的西藏、中国、朝鲜、南方诸地域等,已不能承认有可见的生命力了。连在可称为最后发展地的我国,虽称为佛教徒,实际上不过是做些盂兰盆会、祖先供养等的事而已,在日常生活上失去了信仰的家庭恐怕要占大部份吧(日本僧侣大都结婚,故有家庭──译者注)!

  无论是如何幽玄微妙的哲理,由于成了一部份学匠的玩弄物而等于无,无论是如何被称作大众化,但一看现在多数佛教教团的现状,只做做死人埋葬式、年忌法要,并讲说求财医病、偶像崇拜,所谓“利益信仰”的道理而己。由于已经下降为一种仪式的宗教,故当然不能拯救真实的灵魂了,也许是说得太过度一点亦未一定,但像我这样从最浓厚的佛教的气氛环境中彷徨而出来的灵魂,却具有这样的想法和看法,如果说得不对,敬请斥责。

  全世界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到无始至无终悉在上帝的摄理之中,佛陀的教训亦决不例外(意义虽不一样),如果敢斗胆而言,那么佛教可说是东洋乃至日本基督教福音未到来时的一种“旧约时代”而已。

  维摩经问疾品中有可惊的话说:

  “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众生病故我病)。圣德寸子予以注云:“众生之实病生于痴爱;菩萨之应病起于大悲。”(菩萨者,乃上求佛道,下化有情,以利他为真精神的修道之人──译者注)从佛教中被称为圣者们的遗语中看来,可在其处听到人类离开乐园后失去上帝的一种罪性的呻吟。

  “悔改吧!基督的福音近了!”我们岂不是能微微地听到那在荒野的呼声吗?若是亲鸾、道元能接得这个基督福音的话,恐怕尽是惊喜交集地跪拜于圣坛前,抛却一万一千九百七十卷的大藏经和佛菩萨的偶像,并切断念珠吧!

  “人”、“我”这件事虽然仍是一个不解之谜,但现在我靠着圣灵的引导可以明明地说,那就是“我是罪人”这件事,是基督将我这罪人从罪中抱了起来,证明他是爱的基督的这件大事。

  
“被挂在木头上,亲身担当了我们的罪,使我们既然在罪上死,就得以在义上活……。”(彼前二 24)

  
“他为我们的过犯受害,为我们的罪孽压伤,因他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他爱的鞭伤我们得医治。”(赛五三 3)无论怎样展开深远玄妙的赎罪观,我们都会知道在佛教中是没有这个由赎罪之血染成的十字架的事实。

  这件事是无,一切便等于无。

  
“因为我曾定了主意在你们中间不知道别的,只知道耶稣基督并他钉十字架。”(林前二 22)如同使徒保罗所喊叫的一样,很多很难的神学理论,千百篇的讲道都是为证明这个十字架的缘故而有的,如果有遗漏这点的神学和讲道,那已不是基督教,而是一种别的东西了,从新旧约六十六卷中如果除去这个的话,便等于零。



曾为佛教僧侣的我,为何来到基督面前呢?

  现在想一想仍是不明日,这个不是借着我自己的能力所选择而获得的,是基督选了我,圣灵引导了我。无论现在,或将来,在理论上我恐怕没有否定佛陀教义的学问和智慧,对其教义的精美,现仍值得脱帽。但虽是脱帽决不会再跟在其后,因为这是“属地的”(约三 31)。在爱的电击之下被碎为微尘的灵魂已不会再重新踏入撒但支配下的自我的泥沼之中,并且再回到偶像的面前去了。(请看使徒行传九章扫罗的悔改记)

  在圣灵降临节的早晨,我受了洗。自从亚当以来,连续地苦闷于失去灵魂故乡的我,借着圣灵的引导,现在正充满着希望一步步地向着真实的故乡前进着。“我已经与基督同钉十字架,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并且我如今在肉身活着是因信上帝的儿子而活,他是爱我,为我拾己。”(加二 20)

  我的心门被打开了。

  或在风雪之晨,或在炎热之昼念着佛经,千数年来不绝地追求着,但到底不能得到的那真实的平安、希望,这些现在已经包裹了我的灵魂,还有什么要踌躇呢?

  我能拼出全部生命的大声喊着说:

  “这是真的,这是真的,阿们!”

  “亲爱的弟兄啊!如讨厌被人看为自己是罪人而盼望纯洁的话,请你注意,因为基督是住在我们罪人中间,如果我们以自身的努力工作和苦恼而能获得良心上的平安的话,那么基督为何要死去呢?”(马丁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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